热门小说云等风来秦烈风冉云素完

时间:2018-7-1 13:45:55来源:本站原创点击:

《云等风来》作者:喵哒哒主角:秦烈风.冉云素

  烈风突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你在给我编童话故事吗?然后你就是这个城堡里的睡美人,说得好像你住进了一家豪华养老院一样,素素,别骗我。”

  冉云素叹了口气,“其实……他们真的没有把我怎么样,只不过,那里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手机,连报纸也没有……想刷刷你的新闻、追追你的剧都没可能。

正文

  这一晚,那个十七岁之后时不时就出现的梦境又来了,冉云素太熟悉这个梦了,熟悉到只要一开头,她就可以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天空中弥漫着很浓很浓的雾,十七岁的冉云素捧着手机从美术教室里跑出来。冉薇去世之后,画画成了她思念母亲和排解孤独的唯一方式,那天是刚刚过了高考没几天,她把自己窝在美术教室里尽情地画了一整个下午加晚上,连饭都忘了吃。

  她看到手机上二十七分钟之前发来的一条留言,烈风说,冉云素,我在去表演之前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学校对面的星巴克等你。这时的冉云素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过烈风了,秦颂和尹静祎送他去了美国,他走或者他来,一片影子是没有知道的必要的。

  冉云素背着书包拼命地往学校门口跑,她知道烈风说等她三十分钟,那就不会是二十九分钟,也不会是三十一分钟,哪怕就看他一眼也好,一秒钟也好。

  梦里,马路上的过街指示灯变成绿色,冉云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还是阻止不了自己冲出去的脚步,好像那双腿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一辆火红的跑车从侧面冲出来,冉云素只看见明亮的车灯在眼前晃了一下,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看见自己倒在路边,右腿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着。

  一个白衣长发的女孩儿蹲在旁边大哭,她是方舒,冉云素有些困惑,明明被撞伤的是自己,怎么反而这个姑娘比她哭得还伤心。远处,星巴克绿色的双尾美人鱼头像在灯箱的照射下正在朝她微笑,冉云素的视线渐渐模糊,直到眼前一片漆黑,万籁俱寂。

  接下来应该发生什么了?梦中的冉云素在意识里翻看台本,医院里醒过来,看见秦颂皱着眉站在她面前,他很冷静地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仿佛她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他并没有顾及她是否能承受得住这么大的打击。

  也是从那天开始,她突然就长大了。她记得自己哑着声音对秦颂说,请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也是从那天开始,冉云素失去了一条腿,变成了一个残疾人。

  方舒的哥哥方晋是个十分尽职的加害人家属,他几次三番地来道歉、赔偿,后来还说服冉云素放弃了不适合她的医生道路,动用自己的关系让她进入中阳美院学习油画,毕业之后,冉云素就一直在方晋的画廊“一方阁”做签约画家。

  方晋对她在经济上和职业上提供的帮助,已经远远超出了交通肇事责任赔偿的范围,冉云素一直接受着他的指引和安排,她一度以为自己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现在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工作和生活,半点也没有改变的意愿。

  可惜今晚的剧情卡在了黑暗里,以往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么漫长的黑暗时间,冉云素期待着头顶的白炽灯亮起,她有点儿害怕这无尽的黑暗。

  突然,面前出现了一张烈风的脸,他仿佛自带光芒,每一个表情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他朝她伸出手来,笑着。

  梦里的场景突然切换到机场接机大厅的门口,无数的粉丝站在烈风身后,举着鲜花和荧光板,烈风冲着跌坐在地上的她伸出手来。冉云素低头,看到自己右腿的裤管塌瘪地拖在地上,她慌忙伸手去挡,不行,烈风你不许看。

  冉云素笃地惊醒,望着夜色里熟悉的房间轮廓躲在被子里大声喘息。

  只是一个梦而已,别怕,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伸手探向自己的右腿,轻轻地抚在疼痛的部位,和十七岁时相比,这一点都不算疼好吗?素素,你要再勇敢一点。她抬头看了看静静立在床边的Lisa,埋头将眼泪蹭在枕头上。

正文

两只刺猬的距离(一)

  三天后,欧阳城打来电话,询问冉云素的工作进度。

  “我已经将初稿做好了,如果您什么时间方便,我可以先给您看一下。”

  “那就今天吧,下午五点,在画廊见好了。”

  冉云素呼出一口气,幸好不用再去十九楼,“好的,再见。”

  画廊距离她和穆瑾租住的房子不远,步行一刻钟的距离。冉云素穿好Lisa,从衣柜里挑出一条黑色毛呢长裙换上,内搭珍珠粉色的衬衫,又在外面加了一件米色棒针开衫毛衣。她很瘦,穿了好多层仍然不显得臃肿。

  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走路仍然会疼,出门时,冉云素拿了右手的肘拐帮助自己支撑身体。被一个客户见到自己不良于行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情,或许对方只当她是扭伤了脚踝。

  “小冉,你来了,欧阳先生还没到。”画廊的前台见她撑了拐杖,就过来扶她。

  “没关系,我去里面等他。”冉云素婉转地挡开对方的帮助,撑着拐杖朝展区走过去,穿过展区有一排会客室可以坐下来休息。这个时间画廊里没什么人,她走进展区的时候,只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驻足在里面,像是认真欣赏着某幅作品。

  那人见有人走近,突然转过身来看向她,抬手从鼻梁上勾下墨镜,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烈风?”冉云素觉得自己心跳乱了几拍,她要紧紧抓住拐杖才能站稳。

  他看到她撑着拐杖,瞳孔骤然一缩,是那天的恶作剧让她受伤了?

  她看到他的目光认真地在自己的拐杖上逡巡了一圈,偷偷地咬了咬下唇。“你跑来这种地方,不怕被粉丝围追堵截吗?”

  “你们画廊的前台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我进来之后,从头到尾只看到你和她两个人,你是我的粉丝吗?”他身形高大地挡在小小的她面前,很有压迫感。

  冉云素心想,他总是这样没正经,“画廊当然不会像蔬果超市那么热闹,不过你还是快点走吧,万一被人知道了,你只有一个人,发生危险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吗?”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她的头顶几乎要碰到他的下颌,“而且,你还带了一支……武器。”

  冉云素尴尬地后退了两步,他捉弄自己俨然已经成了本能,分开这么久了,见面就能想起来。

  “你的腿,受伤了吗?”他又向前走了一步,气息吹在她的头顶。

  “一点点,不要紧。”她继续后退。

  身后响起前台小妹柔和的声音,“冉小姐,不好意思,欧阳先生刚刚致电取消了今天的见面,他让我跟您道歉,说改天再约时间。”

  冉云素从烈风的身影里探出头来,“我知道了,谢谢。”

  她已经无路可退,身后就是展示墙,她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毛衣擦到了画框上。

  “既然你的预约取消了,那就陪我一起吃个饭吧,好久不见了。”

  冉云素心里盘算着拒绝他的理由,又觉得各种借口都显得矫情和小家子气。

  烈风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冉云素笑了笑,迈步跟了出去。

  画廊后身的停车场里,一眼就能看见一辆与众不同的嚣张跑车,银灰色,底盘很低,像是会贴地飞行的外星人战舰。它的显眼程度与它的主人不相上下,冉云素知道那大概是一个很奢侈的牌子,她对豪车了解甚少,幸好这品牌的LOGO设计十分厚道,冉云素拼读着壮硕公牛上面的一行字母:兰博基尼。

  烈风替她打开车门,等着她慢慢坐进去,然后接过她的拐杖放到后排,再替她关好车门。冉云素低头微微笑了一下,二十七岁的男人,到底还是和十八岁不同的,他再拒绝成长,也还是不可避免地长大了。

  他坐到她身边,通身线条紧致优美,不复当年的单薄,又不失曾经的活力,烈风他永远都是那么美好。

  “安全带。”他转头提醒她,看见她微微愣神,干脆俯身过来帮她系好。冉云素的耳垂发烫,她拢了拢头发遮掩,他已经侵入了她觉得安全舒适的范围,而这个优雅的入侵者却又显得那么自然和无所谓。

  冉云素心想,她差一点就忘了他是属于娱乐圈的人,他和每一个合作过的女主角都传过绯闻,虽然没有什么实质上劲爆的内容,但一同吃饭、一起脚踏车、用自己的保姆车送对方回家……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可能再平常不过了,自己却在这里各种心理活动,是不是很白痴。

  “想什么呢?”

  “没。”

  “这么多年,过得开心吗?”

  “还好。”

  “你很紧张?”

  “没有。”她答得太快,声音里还带着欲盖弥彰的颤音,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招认。

  果然,烈风的嘴角又勾起一个得意的弧度,“很多女孩见我都是这种反应,我还以为你会不一样。”

  冉云素暗暗深吸一口气,她真的很想跟那些女孩不一样,她不屑沦为被他嘲讽的那些迷妹中的一员,为什么他一定要这么诋毁自己,还是自己真的表现很差劲。

  “停车,我想回家,我有点不舒服。”冉云素的大脑还没有考虑清楚,她就听见自己这么说,就像一个娇病醋坛子,她有点讨厌自己。

  他真的把车靠边停下来,看着她徒劳地解开安全带急着想推开门。

  “你生气了?”烈风的手抚上她的鬓角,食指和中指轻轻地将她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她红得冒火的耳垂就这样暴露在他面前,“素素,你从前不是这么小气的。”

  是啊,从前她总是被他捉弄,骗她在学校门口等他放学,结果她一直傻等到天黑才知道他早就跟乐队的狐朋狗友跑出去玩儿了。她默默一个人走夜路回家,身边每经过一辆车,她的心都惊跳一下。那个时候,她也不曾对他发脾气。

  “烈风,那次约在星巴克,你真的去了吗?”冉云素听见自己又口先脑后地问出了一句,烈风一顿,她听见自己心腔破裂的轻响,他果然已经忘记了,如果他那一次也是在逗她玩,她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

  “我等了你三十分钟,”他笑着转头看她,“你没来,是故意报复我的吧?”

  冉云素弯起嘴角笑了笑,“开车吧,我饿了。”

  他带她去了一家位置隐蔽的私房菜馆,这馆子连个招牌都没有,只在门前挂着的一只灯笼上写着个遒劲有力的“崇”字。她猜这种地方一定就是传说中专门为他们这种明星大腕服务的私定餐馆,都是要提前预约才行的。

  他怎么知道今天会偶遇自己,又或者他原本是约了别人的,和自己一样被爽了约。

  烈风停好车,绕过来帮她开车门,拿出拐杖递给她。

  “也可以不用这个。”冉云素觉得她应该以尽量完好的形象同烈风走在一起,带着拐杖不太合适。

  烈风将拐杖放回车里,“也好。”他冲她伸出一只手。

  他愿意充当她的人肉拐杖吗,冉云素递过手去,他的大手紧紧拉住她柔软的小手,她随着他向廊檐深处走去。

  烈风带她进了一间包房,古香古色的装潢,服务员很快端菜上来,她甚至都没有看到烈风什么时候有点过菜。

  “你的脚,伤得不轻吗?”

  “没事。”一定是自己刚刚扶他手的时候太用力了,她心想。

  “去医院看过了吗?医院,骨外科,你知道的吧?跌打损伤他也可以看的,我等会儿带你去找他。”

  “不用了,我有自己的私人医生,你也认识的,穆瑾。”

  烈风笑着点点头,“听说她很不走运,是我大哥带的学生。”

  “你都不知道烈峥大哥有多么受欢迎,穆瑾白天被他骂了晚上做梦都能笑出来。”那可是他专门对我一个人说的话诶,冉云素想起穆瑾花痴的模样也觉得很好笑。

  “我记得你从前一直很卖力地读书,也想去考医学院,为什么后来又去学画画了?”

正文

两只刺猬的距离(二)

  她心里一紧,这事儿说来话长,却又无法对他坦白,“其实我一直真心喜欢的都是画画,之前我妈可能觉得画画这行没什么出路,太贫苦,所以希望我走一条更平坦些的道路吧。后来我自己想清楚了,我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去面对被解剖的小动物,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去面对生死一线,所以,还是躲在房间里做梦比较适合我。”

  “那你过得贫苦吗?”

  冉云素无奈地笑笑,“喂,你知道打听老同学的经济情况是很不礼貌的行为,社交大忌,尤其是你的经济状况比对方明显优越的情况下。”

  “那你到底过得贫苦吗?”

  “还好,看跟谁比较吧,和你比的话,估计我就算个赤贫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很有钱?”

  “因为网上说,你拍一集电视剧片酬要几十万。”

  烈风笑了出来,那种笑容仿佛又将他带回了十年前,“你   “你那么红,时不时就上头条,想不   烈风敛了笑意,“那些,都不是真的,逢场作戏而已。”

  他看着她的眼睛,让她以为他在很认真地跟自己解释澄清什么,是说那些同女明星的绯闻吗?还是她误解了他的意思,想太多了。

  冉云素拢了拢头发,碰到自己滚烫的耳垂,又赶忙将头发顺下来挡住。

  “一个小女孩儿,安静地画画,挺好的。”烈风帮她夹菜,“你吃太少了,那么瘦,拿得动画笔吗?”

  冉云素对自己今晚的表现有些失望,她太拘谨了,在他面前像个慌乱的小白兔。跟那些同他搭戏的女主角相比,她局促得还不如一个壁花丫鬟。正当她暗暗自我批评的时候,她听见烈风又在说话。

  “素素,你不用这么拒人千里,我关心你也是应该的,起码我算是你的半个哥哥。”

  她惊得抬起头来,哥哥?他算她的哪门子哥哥!

  冉云素突然想起穆瑾对她说过的疑问,她瞪大眼睛看着烈风,“你该不会以为,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吧?”

  “难道不是吗?”

  “呵——”原来他一直捉弄自己,   “当然不是,你怎么可以这样误会秦先生?”冉云素抬手从自己的头顶上拔了一根头发下来,裹在纸巾里递给烈风,“给你,不信的话,拿去做个亲子鉴定,看看我们有没有一毛钱的血缘关系。”

  烈风有些尴尬,但还是抬手接过了那片包着头发的纸巾,塞进口袋里。

  “我母亲和秦先生的事情虽然我也不是太清楚,但母亲弥留之际也听她说过一些,她和秦先生彼此算是对方的初恋,后来她为了学画跟秦先生分开了,如果不是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她应该不会出现在你的家庭面前,打扰你们的生活。

  以前我也是小孩子,不够懂事,给秦先生和秦太太添了很多麻烦。我知道那个时候你也一定很讨厌我,如果你接受的话,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烈风的情绪似乎也受到了影响,他摆摆手,“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冉云素扶着桌边站起身。

  烈风伸过手来扶她,她没回应,“我自己可以。”

  走到门口的台阶,冉云素先迈下右腿,然后提了一口气抬起左腿跟下去,这个支撑的动作是伤处最疼的时候。第二级的时候,他刚探出右腿,手臂就被烈风从身后扶住,“受伤了就不要逞强。”

  冉云素觉得他的手既坚实又温暖,有了他的搀扶,她一点也不害怕自己会跌跤。她开始迷恋上被他牵手的感觉了,就像一个碰了毒品的人发现自己即将上瘾了一样。

  *

  “你今天心情很好吗?该不会是你的画卖出了天价?”穆瑾一边切橙子一边打趣她。

  “天价?”冉云素笑了笑,“不过对我来说也就算是天价了,有个客户呢,在画廊跟我预订了四幅画,都完成之后大概可以赚到两万块,还不错吧?”

  “相当不错啊!那我们得想办法庆祝一下……”穆瑾的手机在响,她放下果盘开始在沙发靠垫里找她的手机,“喂?妈,你别哭,怎么了,你慢慢说——”

  冉云素放下咬了一半的橙子,抬头看着穆瑾凝重的表情,这情形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待穆瑾接完电话,她赶忙问,“出了什么事?”

  穆瑾开始满屋子飞地找衣服找包找银.行.卡,“我爸突然晕倒了,刚被医院抢救了,我得过去一趟,晚上你锁好门,我带了钥匙。”

  “医院?我跟你一起去吧。”冉云素撑着双拐站起身,又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有些添乱,“你路上小心点儿,跟我保持联系。”

  穆瑾走了之后,冉云素一个人躲进房间里画画,三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穆瑾的消息。

  小穆,叔叔怎么样了?你带的钱够用吗?

  情况有点儿复杂,回头再跟你细说,现在需要紧急手术。

  素素,你手头上还有钱吗?先借我一些。

  马上转给你!

  冉云素将自己账户上剩下的两万多块钱连整带零的一分不差都转给了穆瑾,她的   是不是不够啊?

  没事儿,我再想想办法。

  睡了吗?

  还没。

  脚还疼吗?

  不疼了。

  早点休息。

  “喂,对不起方总,这么晚打扰您。”冉云素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是这样,我可不可以预支一下欧先生的那单报酬,我朋友的父亲病了,急需用钱。”

  “小冉,别着急,你朋友需要多少,我马上转给你。”方晋沉稳的声音从话筒那端传来。他说过,小冉,你是我的员工,也是我的朋友,任何时候你有任何困难,都请让我知道,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那个,我问她一下,等下我跟您   “好的。”

  方总,她那边还差十万块,真不好意思。

  马上就好,把她卡号发给我。

  明天有空吗?

  帮我谢谢方先生,我会尽快还钱的。

  方总,谢谢您,钱收到了,会尽快还给您。

  冉云素点击发送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误将这条本该发给方晋的信息输入了烈风的对话窗,她赶忙撤回消息,捅自己一百刀,希望他没看到最好。

  可惜已经晚了,烈风对着手机玩味着那句话的含义。素素,她跟方晋借了一笔钱?她为什么要借钱,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她为什么不向自己借钱,而是向那位方晋求助,难道自己不算是她亲近的人吗?

  烈风等了一会儿,对话窗里始终安静,她没有给他任何解释。

  冉云素正忙着穿戴好,医院,看看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帮得上忙的。她母亲去世之后,穆瑾的父母都对她很好,医院抢救,结果未知,她知道穆瑾此刻等待判决的那种心情,她应该陪在她身边的。

  穆瑾的父母住在南城郊区,医院也在南城,但愿这个时间出门还可以打到车。

  冉云素刚刚拉开门,就看到抬起手正要敲门的方晋。他穿着一件铅灰色大衣笔挺地站在门外,看到冉云素出来也是一惊。

  “方总,您怎么来了?”

  “我刚刚正在画廊整理资料,听说你这边有事儿我就顺路过来看看,医院吗?我送你。”

  “太晚了,我打车去就可以。”

  “这么晚你一个人打车太危险了,反正我也没事,送送你。”方晋虽然年届四十,却是个单身人士,他和前妻离婚之后,前妻带着儿子去了加拿大定居,他也没有再娶,算是含金量较高的钻石王老五一枚。

  “好吧,谢谢。”

  烈风鼓了好大的勇气打电话过来,接听得倒还算快,只是他清晰地听到了电话那边传来的那句“方总,您手机快没电了,用我的导航吧。”素素,这么晚了,你先是跟那个方晋借了钱,然后又坐在人家车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喂?”冉云素将手机放在耳边接听,对方却已经挂断了,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烈风。

正文

两只刺猬的距离(三)

  医院,正好遇到方先生送我过去。

  明天还要工作,有事吗?

  冉云素呆呆地看着自己手机上的信息,烈风,他会误会了什么吗?从前也不是没有人误以为方晋打算包养她,其实根本不是外人看到的那样,方晋为人十分谦逊有礼,他对自己格外照顾完全是因为他愧疚于自己的妹妹撞伤了她。

  若不是遇到了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冉云素是不会问方晋借钱的,这些烈风会理解吗?

  没事

  冉云素看着这两个字的回复,想象不出对方此时的语气,是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平淡疏离,还是有一点负气成分的嗔怪?

  *

  冉云素医院里守了一夜,穆国栋突发了脑卒中,也就是俗称的中风。医生已经通过开颅手术清除了动脉血栓,重建了畸形的血管,但今后的恢复情况暂时还不乐观,很有可能会半身不遂。

  穆瑾的妈妈王开兰一直抹眼泪,穆瑾就守在旁边反复地安慰她,冉云素不知道自己此时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医院有着天然的恐惧感,医院这种看似明晃晃的走廊和病房里,她送走了母亲冉薇,又告别了健康的自己。

  冉云素一直觉得,那种明晃晃的白炽灯其实都是假象,下面有那么多光芒无法触及的地方,那些地方黑暗无比,又阴又冷,有些人一辈子都无法逃离出来。她忽然觉得眼前发黑,赶忙握紧手中的拐杖,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再添乱了,她不应该总成为别人的麻烦。

  “你不舒服吗?脸色很差。”

  冉云素听见方晋的声音,勉强地睁开眼睛,“才六点,您这么早就过来了?”

  “早一点不堵车。”方晋跟穆家的母女俩打了招呼,递了一包早餐给穆瑾,“你们保重身体,自己别倒下了才能照顾亲人,钱的事情如果不够请不要客气。”

  王开兰拉着方晋的手千恩万谢。穆家二老都是从市环卫所退休下来的临时工,身体一直不大好,穆国栋患有高血压长期服药,而王开兰的风湿性关节炎也常常折磨得她坐立不安。

  两人辛辛苦苦地供着唯一的女儿读上了大学,家里就没什么积蓄了。当初穆瑾立志学医也是因为父母的身体不好,但此时她觉得自己在医学院呆了八年,又进医院,遇到这种时刻还是相当地无助。

  方晋对穆瑾说,“我先把小冉送回家,她熬了一夜脸色很差。”

  因为冉云素车祸的关系,穆瑾一直对方氏兄妹态度冷漠,如今对方借钱给她救命,她便有了一种拿人手短的自卑感,“方总,那谢谢你了,素素容易低血糖,麻烦你提醒她吃一点甜食。”

  撑了一夜的冉云素两腿发软,握着拐杖的手不自觉有些颤抖,方晋揽着她的肩膀扶她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如果不是倚靠在他身上,冉云素觉得自己分分钟都有倒下去的可能。

  方晋扶着她走出住院楼,冉云素不经意抬头,便看到了停车场里的那辆银灰色兰博基尼。她没有记住烈风的车牌号码,但她直觉这辆车就是他的,医院了吗?

  “怎么了?”

  “没什么。”冉云素收回视线,随着方晋坐到他的奥迪A8里。

  “这里有一杯甜豆浆和两只奶黄包,我会开稳一点,你慢慢吃。”方晋将一个快餐袋递给她。

  “那你呢?”

  “我不饿,而且,我也不会随时晕倒。”

  冉云素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糟糕,她不客气地打开袋子咬着奶黄包,豆浆很甜,一定是特意多加了糖的。“谢谢。”

  车子驶上主路,早高峰渐渐到来,有一点拥堵,所以开得不快。

  转弯的时候,冉云素从观后镜里看到了银灰色兰博基尼的身影,正隔着两个车位跟在他们后面。她心里一惊,难道刚才烈风是在车里的,那她靠在方晋身边的一幕被他看到了?

  这种模样嚣张的跑车出现在路上总会很惹眼,路边行人时不时就有朝这边驻足观望的。冉云素也偷偷在观后镜中瞄着那辆车,它一直不急不缓地跟在奥迪的后面,像一只很有耐心的猎豹。

  “那辆车不错,你喜欢吗?”方晋大概是看出来冉云素对兰博基尼的   “不喜欢。”她把吸管塞进嘴里,老老实实地收回视线。

  方晋笑了笑,“艾米说昨天有辆兰博基尼来过画廊,你认识车子的主人吗?”

  为什么她遇到的男人都像大猫,明明知道了昨天这辆车来过画廊,还载她离开,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中学时候的一个同学。”

  方晋没再调侃她,两个人又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直到方晋将她送到家里。

  “方总,您早上还有约,我就不请您进去了。”

  “那你自己小心点。”

  冉云素看见那辆兰博基尼就停在街对面的临时路边车位,司机始终不曾露面。她撑着拐杖缓缓上了台阶,然后掏出钥匙开门,刚要进去的时候,身后响起沉缓的脚步声,“早。”

  烈风穿得很亲民,翻毛靴、牛仔裤,上身是耐克最普通的运动款黑色羽绒服,他甚至连墨镜和帽子都没戴,高身长腿的,站在那里十分招人。

  “不请我进去吗?”

  “你先在这里等下!”冉云素丢下这句话,转身关门进屋。她必须把她的William和另外一个Chris藏起来,做好这一切,她才好整以暇地重新打开门,冲他低声说了句,“请进。”

  烈风双手插兜地迈进屋里,好奇地左右看了看,“你整理房间的速度倒是够快,还是有什么……怕我看到的东西?”

  冉云素找了一双拖鞋给他,然后径自地走去卫生间梳洗。一夜未眠使得她脸色格外苍白暗淡,拿起穆瑾粉盒的那一刻,她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从来不化妆的,这又是打算扮给谁看?一秒钟后,她还是决定继续素颜出镜。

  烈风已经在客厅里参观了一圈,这房子看起来还不错,里面布置得十分小女生,温馨的暖色调,各种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墙壁上的油画《两生花》应该就是出自冉云素之手,美丽女孩和她自己的影子沉默以对,像是在做着心灵上的交流,不为外人所知。中间一只开花的荆棘藤蔓缠绕住两个人,刺破了女孩的肌肤,有一种让人疼痛的美丽。

  他注意到油画的右下角署了一个花体字的R,是她姓氏的首字母,那天在画廊展厅了他也看到了几幅这个署名的画作,看来他猜得没错。她的画第一眼看上去很唯美,美得让人心动,但看久了,会让人心生某种疼痛感,美丽的东西都有令人扼腕的瑕疵和桎梏,就像两生花里被荆棘刺破肌肤的女孩。

  “你现在还做音乐吗?”冉云素泡了咖啡给他,“早饭吃了吗?”

  “没有。”

  她转身进了厨房,煎了两只蛋给他,“空腹不能喝咖啡的。”再看他的杯子,已经见底了。她无奈,将餐盘放在他面前。

  冉云素抱着咖啡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将煎蛋塞进肚子里。“你们做演员的,不是都要节食的吗?你吃得好像很香,我都要误以为是自己厨艺高超了。”

  “今天一天,我就靠着两只煎蛋度日了。”他看她信以为真的模样,噗地笑出来,“开玩笑的,我每天都健身至少一个小时。另外,我也不是靠脸的,靠的是实力。”

  冉云素被他逗笑,心想你长成这样说自己不靠脸,还给不给别人活路了?不过她倒是承认,他的演技也确实出色,骗走她不少的眼泪。

  “那你现在是在休假吗?”

  “嗯,后天就要去新的剧组报到了,我的假期还有不足四十八小时。”烈风吃完煎蛋主动去厨房刷盘子,“我有半年都没回来过了,这次你要不要陪我到处逛逛?或者我们去龙域看冰雕展,今天去明天回。”

  “不了,我还有工作要忙。”

  她听见厨房水龙头的水空流了一会儿,接着洗刷的声音继续,被她拒绝,他会失望吗?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我走了。”

  果然生气了,冉云素心想,这样也好,他俩早已不是一路人,星辰就该挂在天空中璀璨,小草就该俯身亲吻大地,她和烈风,始终都有尘归尘路归路的一天,她不该奢望什么。

  烈风走到门口,转过身,掏出车钥匙塞进冉云素的手里,“以后要去哪里就开这个车,不要随便搭别人的车。”

  “喂,我不开车的——”

  烈风已经迈着大步走了出去,冉云素现在换鞋换衣服追他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握着车钥匙呆呆站在原地,这是什么意思,把那辆外星人战舰丢给她了?

正文

两只刺猬的距离(四)

  冉云素裹着羽绒服站在街边,手里握着兰博基尼黑色的车钥匙,两眼盯着这辆不时就引人注目的车子发呆。

  这个被主人随意丢给她的昂贵负担已经让她一整天都坐立不安了,她发信息给烈风让他回来把车开走,烈风回复她说自己已经在机场了。他正要赶往下一个工作地点,在去新剧组报到之前赶去为一家杂志拍封面,艺人也常应对突发性工作安排。

  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我这里万一丢了、坏了怎么办?

  你赔啊。

  冉云素欲哭无泪,满面愁容地跟一辆豪车对视。这里人来人往的,保不齐就遇上个仇富的给车划了,这还是乐观的,万一遇上偷车贼,她总不能二十四小时守在这里吧。

  穆瑾从街角的公交车站走过来,“老远就看到你站在这了,天这么冷,就为了看这车?”她也跟着仔细看了看,“还真是好车,兰博基尼,难得一见啊,咱这小区还有这么土豪的?”

  “这车是烈风的,他出差工作了,就把车留给我用。”冉云素嘟着嘴,“我连驾照都没有的人,要这么一辆车干嘛,真是的!”

  穆瑾睁大眼睛,“素素,你俩什么时候接上头的?!他也太大手笔了吧,这是要包养你的节奏吗?我搜下,看看这车值多少钱?”她说着就掏出手机一顿搜索。

  咦——穆瑾发出一串公鸡被掐住脖子般的尖叫,“素素,你发财了——”她将手机屏幕转向冉云素,上面显示的参考价格是人民币-万!

  这会儿冉云素倒是真想哭了,“发什么财,是能吃还是能卖啊。这么贵,那花掉一小片油漆岂不是就得上万?太坑人了。”

  “不行不行,放在这里太不安全了,穆穆,你不是有驾照的吗?帮我把车开到小区地库里放着吧,放这儿实在不安全,再说日晒雪淋的,弄坏了我可赔不起。”

  “好啊,好啊,没想到我从驾校出来之后摸的第一辆车居然起点这么高!”穆瑾跃跃欲试地绕到驾驶位,“这车门……应该怎么开的?”俩人捣鼓半天连车都没进去。

  冉云素想起那天她坐车的时候,都是烈风帮她开关车门的,“我搜一下。”她捧着手机求助万能的度娘。

  好不容易坐进车里,穆瑾感叹,“哇塞,我怎么有一种要开飞机的感觉呢?”

  冉云素紧张地看着她,“千万别当飞机开啊,你就用11路的速度开到地库就好了,在烈风回来领走它之前我保证碰都不会再碰它一下的。”

  “快,再搜一下怎么启动?还有,这车连档把都没有,是怎么换挡的?手刹也没有,转向灯的操作杆呢……”

  俩人头碰头地在车里仔细研究了半个钟头,可算大致搞明白这车的基本操作了,身为博士的穆瑾十分受挫,“素素,我觉得腿软,万一碰了一下,我是不就要以身相许来赔偿了?你下车,帮我看着点儿——”

  穆瑾的脚一直放在刹车上,她的小心程度绝对不比切除一只小白鼠的脑干时来得轻松,倒车出位绝对是以蜗速进行的。

  冉云素看这架势,干脆也不上车了,就在一旁慢慢走着指挥她开,反正车子行进的速度还没有她走路快。

  俩人好不容易领卡下了地库,准备找个靠边的僻静位置停着,偏偏非固定车位区剩余的空位很少,只得找个左右都有邻居的中间位置。

  穆瑾手一抖,前窗的雨刷器呼啦呼啦地挥了起来,“喂,再搜一下,雨刷控制按钮是哪个,这车跟我练的爱丽舍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这里这里。”冉云素在方向盘上找到控制器关掉雨刷,“等下,倒车的时候慢一点,我帮你指挥,千万别蹭到旁边的POLO和比亚迪。”

  穆瑾突然很想笑,原来不只是往豪车中间停车压力山大,豪车停到土车之间也是很有压力的。

  等到车子在车位上当当正正停好的时候,两个人都觉得要紧张脱力了,穆瑾推了一把冉云素,“我看你不用太担心这车会丢,就算白给人家,人家都未必能顺利开走的。”

  “穆穆,我记得咱小区停车费是一块五一小时是吗?那一天就是三十六块钱,一个月就是一千零捌拾,要是他一走两三个月不回来,陶罐少女的胸罩我就白画了!”冉云素瞪大眼睛绝望地看着穆瑾,“这也太坑人了——”

  “节哀啊素素,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大概帮不了你了。”穆瑾示意她下车,“仔细看看,这车咱俩算是锁好了么?别再人走了之后来个溜车什么的。喂,你还在搜什么?”

  “我搜个车衣,把它遮起来啊,太扎眼了。你没看见刚刚别人看咱俩的眼神,就跟咱俩认了同一个干爹似的。”她边跟淘宝卖家砍价,边遭受着对方的鄙视,“您开兰博基尼的,还差这二三十块钱邮费吗?我这绝对是一分钱一分货好吧……”

  霸气的外星人战舰蹲在两个小土炮中间,显得十分委屈,似乎也不比此刻冉云素的心情愉快到哪儿去。

  *

  “穆叔叔情况怎么样了?”

  “手术时该做的都做了,再看以后慢慢恢复,秦教授说帮忙联系转院到人民,这样我照顾起来怎么也方便些。”穆瑾吃了一碗冉云素帮她煮好的面条,“素素,秦烈风他来找你,就说明心里还有你,你打算怎么办?”

  冉云素穿好工作时的衣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先把手上的工作做好。秦医生也算挺讲人情的,人民的床位那么紧张,他真是帮了大忙。”

  “你也帮了我大忙,素素,要不是你帮我借到手术费,我爸他——”穆瑾没再说下去,“总之,我跟你没什么见外的,但方晋那边的钱我会尽快还上,等我爸出了院,除去医保,押金应该能退回来一些,我姑姑那里也能借一点……”

  “穆穆,”冉云素打断她,“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就凭咱们两个,这点钱还不至于愁白头发。你现在只管负责照顾好你爸爸,安抚好你妈妈,保重好自己,钱的事情早晚都能解决。”

  穆瑾点点头,疲惫地钻进卧室补觉,晚上她还要去换她妈妈。

  冉云素则照例把自己关在卧室兼画室里工作,当初考虑到她的工作需要空间,穆瑾特意把朝阳较大的这间卧室让给她住。现在这间卧室被一分为二,靠窗较大的半间屋子作为画室,余下靠门较小的半间是休息区,因此,冉云素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间二十平米左右的房间里度过的。

  从中阳美院毕业后的四年时间,她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每天对着画布画笔。她身边没有亲人,除了穆瑾也没有什么亲密的朋友,加上身体上的原因,冉云素过着几乎自闭的生活,将自己的圈子缩小到蜗牛壳里。

  秦烈风,就是她从蜗牛壳里探出头来唯一能看到的那片天空,她这只小蜗牛并不奢望能有一天生出翅膀来拥抱天空,只要可以时不时地抬头仰望美丽的蓝天白云就很满足了。

  烈风这一走,就再也没有音讯给她,仿佛时光自动回溯到从前的状态。冉云素有时候会一个人跑去地库,站在那辆披着车衣的兰博基尼面前发一会儿呆,这样她才可以确信烈风真的曾经回来过,而不是她另一场比较逼真的梦。

  *

  冉云素通过   欧阳城家里的装修风格偏重简欧,色调以黑白两色为主,大气简洁的造型中偶尔点缀精致的雕花和镂空,营造出一种低调的奢华。

  冉云素为其设计的这组作品主题大致可以定义为“温暖的旧时光”,首先是客厅主题墙对面的一组三幅70*60*3的小画,采用了老照片的色调勾勒出横穿村舍一条古老铁路旁边两个结草玩耍的渺小背影。

  绵延凄迷的草地上,远处零落分布着欧式屋舍,一条铁路从旁经过,两个孩子的背影靠在一起,可以清晰看出那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男孩背在身后的手里握着一只尺寸明显大于正常的玫瑰花,还有一辆老式自行车在第三幅画的右下角堪堪露出半个身影。

  画面的主色调略显暗沉,像是调高了色温的黑白照片,只不过更加生动,但其中几处景物却点缀出了迷人的朱红,比如女孩的帽子,男孩手里的玫瑰,远处房舍的屋顶和拴在自行车把手上的一只气球。

  三幅画连贯在一起,像是诉说了一段平淡而美好的旧时光,让人渐生暖意,心旷神凝。

  主卧的色调是纯白,冉云素为其设计的作品是一幅广袤的薰衣草田。浓烈而极具层次感的紫色占据画卷的三分之二,远处逆光的云霞和树影延展开来,纵横辉映,细节表现得生动而自然,光影极具质感。

  客卧的一幅是林间栖于枝头的精灵少女,少女有着近乎透明的皮肤和纤细的身姿,身披皎纱半隐在绿荫里仰望新月,神秘而孤寂。最后是玄关的一幅,乍看像是蝴蝶又像是花朵,孱弱地怒放着,借鉴了国画中的写意风格,柔化了周遭家具的硬朗线条,营造出随和温馨的气氛。

  冉云素属于工作起来就浑然忘我的那一种,灵感活跃的时候,她甚至连吃饭上厕所都想不起来,更是不分白天黑夜。为了完成欧阳城这一单,她足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个星期。

  创作的部分完成之后,收尾的工作会有画廊里的助理帮忙完成,比如作品需要晾干,需要装裱,以及包装运送到客户处交货。客户给的报酬要由画家和画廊按照合同约定好的比例分成,像是欧阳城这单,冉云素最终能拿到一半价款。

  任务完成,粮草耗尽,冉云素到常去的那家画具店补充弹药。她掂着挑好的七支伦勃朗,眼神犹犹豫豫又瞟向货架底层只有一半价格的另外一款颜料时,就是她真正穷到不行的时候。

  通常她是不吝在工作资料上勤俭节约的,而今她却不得不在下个月按时交房租和买打折颜料上为难地左右权衡。

  踯躅间,身后探出一只手,因为手臂伸展而向后缩短的铅灰色大衣袖子里透出一截蓝色衬衫,上面的银质袖扣有些眼熟。那只手同样挑了几支伦勃朗举到冉云素面前。

  “常用的颜色,应该多买一些,这样不用总跑。”

正文

两只刺猬的距离(五)

  “方总?这么巧。”

  “我开了车,你需要什么就都买下来,我帮你送回去。”方晋将手中的几支颜料放进冉云素的购物车里,主动绕过去帮她推车。

  这个局面让冉云素有些尴尬,她的全部家当就只剩下两千多块,多少还想留一些吃饭钱,如今买买买的话,说不定她结账的钱都不够用。“其实……也不用买太多,我那里都还有……”

  方晋宽容地冲她笑笑,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窘迫,推着购物车一路走下去,捡着她习惯用的东西往车里装,不一会儿,冉云素就凭着心算得出自己已经破产的结论来。

  “我……其实……没带那么多钱出来……”

  方晋脚步一顿,“我带了。”

  “可是……”

  “小冉,如果你同我之间计算那么清楚的话,我赔给你多少都不足以弥补我的愧疚。”方晋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看向冉云素的腿。

  这种眼神令冉云素十分不舒服,她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方总,我想起还有事情,我先回去了。”

  “小冉——”

  方晋丢下购物车追出门来,一把拉住冉云素的胳膊,“对不起,小冉,是我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情了,我道歉。”

  他们之间的这种场面不知已经出现过多少次,冉云素讨厌自己一次又一次告诉对方自己真的已经原谅方舒了,她不再介意当年的那次“意外”,每次说得好像自己真的不在乎了一样,她分不清这究竟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安慰自己。

  这回冉云素没有再开口,她的沉默让方晋焦虑愈深,他拉着她的胳膊,很用力,一直都不肯松手,“对不起。”

  “送我回家吧。”她如果不放下一个台阶,就得一直陪着他这样僵在舞台上。

  第二天,方晋还是派人送来一大箱油画用具和耗材,不得不承认,他对冉云素的习惯和喜好了如指掌。这是他不容推拒的好意,她有时会怀疑,如果自己离开方晋和一方阁,是否还能凭这项技能养活自己。

  *

  元旦过后,穆国栋出院了,开始回家休养。王开兰全心全意照顾丈夫,家里的经济大梁就直接担到了穆瑾肩上。这使得她多年叫嚣未果的减肥大业居然无心插柳地见了成效。

  穆瑾端详着镜子里小了一圈的脸蛋和尖了好几度的下巴,自怜自艾地感慨,“衣带渐宽终不悔,为钱消得人憔悴!”

  “这种说法,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冉云素笑她,她跪在地上绷画布,每一钉都下得仔细,确保得到自己想要的平整和松紧程度。

  “可惜我没有那么妖孽的一张脸啊——”穆瑾哀叹,“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一斗米掰弯水蛇腰。经过这次,我算是彻底认识到金钱的重要性了,也更加理解那些沦落的姐妹们。”

  “对了!”穆瑾从包里翻出一张卡来,“方晋的那笔钱,我想我可以先还一部分。我爸的事儿科里知道了,大伙儿给我弄了个捐款,麻蛋,又感动又丢脸。我想还是先还给方晋一部分吧,捐款的名单我都记下来,就当是跟大家借的,以后慢慢还。”

  “你这叫拆东墙补西墙好吗?”

  “算是吧,就是不想欠那个方晋的。”穆瑾拿水果往冉云素嘴里喂,“秦教授出了一万块,别人七七八八也有小两万,我先凑了四万块,余下的再想办法。”

  冉云素将绷好的画布竖在墙边,从地上爬起来坐到床沿,“我也有一笔收入下个月到账,你看多快,我们一下子就还回去六万块了,加油!”

  “我今天看到小区里贴通知了,按月出租停车位,每月五百,交一年的优惠一个月,你看要不要给那尊兰博基尼大佛办个长期居住证?”

  “唔——”冉云素捂着脸一阵悲鸣。

  “喂,你看下这个新闻!”穆瑾开着新闻APP,页面停留在娱乐版头条:当红艺人烈风拍戏受伤紧急入院。

  冉云素接过手机,赶忙点开看具体消息,内容只比题目多了个事发时间,具体状况半点也没有。

  “就是四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会不会是假新闻啊,你看那些什么四大天王双料影帝之类的,隔几年就被去世一回,有些娱记没有底线的。”穆瑾见她沉默不语,知道这是已经担心上了,想办法安慰她,“或者也可能只是小伤,你记得上回那个宋欣茹受伤入院的新闻,结果人家只是削苹果手上划了道口子,被说成为情自杀那么恐怖。”

  “没事。”冉云素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你也早点睡,不是说明天一早还要跟手术的吗?”

  躺在床上,她犹豫再三,还是发了一条信息给烈风。

  你还好吗?

  没有回复——

  冉云素睡不着,硬撑着画了一幅水粉,然后就一直躺在床上刷娱乐新闻,页面不停在烈风的微博、“风之谷”贴吧和“捕猎游戏”剧组以及花田娱乐的   冉云素觉得自己的心情和他们差不多,恨不得有个狗仔能现场直播一下烈风目前的状况。

  综合各方发布的消息,最可信的一条算是“捕猎游戏”剧组发布的情况说明:

  针对花田娱乐旗下艺人烈风先生在参与剧集《捕猎游戏(暂定名)》拍摄时受伤一事,本剧组特发布如下说明,今日下午五时许,烈风先生在拍摄打斗场面时因威亚故障,头颈部受到撞击,出现短暂昏迷,剧组相关负责人立即安排烈风先生入院医治。目前烈风先生情况稳定,神志清醒,将继续留院观察。本剧组已经为所有艺人购买了人身保险,并保证积极   “风之谷”贴吧里到处都是心疼老公的哀嚎,各种的老公加油,还有人贴了一张据说是事发现场的照片,照片的分辨率不高,上面模糊地看着一群围拢的人,根本不见烈风的半点影子。

  粉丝们无法排解的担忧都化成了雪片般的帖子疯狂轰炸,烈风微博里关于威尼斯称帝的那条下面的评论因此又暴涨了近一倍,看这鼓励和加油以及bless的架势,不明状况的还以为这位演员以身殉职了呢。

  冉云素把所有鱼龙混杂的消息都看了一遍,她觉得烈风应该伤得不重,至少没有生命危险。而且按照剧组承诺不换男主的节奏,他应该只是受了轻伤,但说明里那句撞击头颈部还是让她有些担忧,毕竟这是人体最重要的部位,稍微一撞,轻松就撞出个轻度脑震荡来。

  冉云素就带着这种忽而乐观忽而悲观的情绪心神不安地睡着了。在梦里,她回到了十四五岁的年纪,自己因为担心影响魏嫂休息,不敢在房间开灯做功课,就趁着大家都睡着了,偷偷跑到一楼的卫生间里写习题册。

  秦家人都住在楼上,一楼的卫生间大晚上的除了魏嫂和冉云素就没有第三个人会过来使用。她不想开客厅的灯被秦家人发现,又担心会有谁晚上肚子饿或口渴去厨房找吃的喝的,就认定卫生间是个安全的所在。

  正当她专心地趴在马桶盖上做英语完形填空的时候,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吓得她一屁股坐到地砖上。秦烈风手里端着半杯水,皱着眉头站在门口看她,他穿了一条松垮的白色睡裤和一件米色的T恤衫,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拖鞋上的格子条纹。

  “以后晚上去厨房写功课,我夜里可能会用这个卫生间洗澡,别在这里碍事儿。”

  说完这句,他转身上楼。冉云素知道楼上的主卧有一个单独的卫生间,此外两个次卧旁边还有另一个卫生间,那时秦烈峥和秦烈岩都不在家,次卧旁的卫生间相当于是秦烈风专用,他居然还大老远跑下来征用这个客卫。

  稍微长点儿脑子的都能想明白,这是秦烈风在用另外一种不友好的方式来改变冉云素做功课的环境,厨房当然好得多,宽敞整洁的流理台做课桌,还有舒服的高脚椅,冰箱里塞满唾手可得的夜宵,这条件绝对秒杀班上至少半数的同学。

  她欣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而且感觉到心底里迅速地开起了一朵奇异的花,那花既脆弱又坚韧,可能因为他的一个眼神就怒放,也可能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枯萎。

  从那以后,秦烈风再弄些入流不入流的小把戏捉弄她,她也并不真的在乎。因为那朵花告诉她,他就是这副模样,专注于破坏和捣乱的自娱自乐,只要不搭理他,就是对他最好的反击。

  睡到半夜,她被小腹的一阵绞痛惊醒,熟悉的感觉,是行踪飘忽的老朋友造访。

  冉云素拖着疲累的身子又是一阵换洗,虽然她平时戴着Lisa在别人眼里还算可以轻易蒙混过关,但那场车祸带给她的伤痛还远不止那些。

  秦颂对她说过,她的骨盆和腰椎因为撞击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虽然这些损伤通过医疗手段可以恢复,但作为一个女孩子,她将来可能无法再履行孕育生命的神圣天职,因为逐渐长大的胎儿会压迫她的这些脆弱部位,很可能不仅保不住孩子,还可能造成终身不孕和瘫痪,甚至危及生命。

  不能生孩子,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女孩来说还无法造成致命打击,因为那个年龄的她们根本不太考虑这件事情,觉得做母亲是无比遥远的事情。直到冉云素到了二十五岁,除了想起这个事实有些遗憾之外,并无太多的伤怀感触。她自己就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强大到去对一个新生命负责。

  *

  第二天,烈风的微博终于有了更新内容,他被经纪人逼着po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他用插着输液针头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心,依旧是只有图片,半个字都不舍得敲。

  粉丝们可算等来了爱豆平安的消息,一个个激动得各种表情包,评论里又是暴风骤雨地一顿狂刷。

  既然有力气发微博了,冉云素也就跟着放心许多。担忧和痛经让她一夜都没睡好,直到中午才勉强爬起来。冰箱里最后一个三明治被穆瑾带走当早餐了,她只好十分不情愿地穿戴整齐出去觅食。

  吃了午饭见天气还不错,冉云素乘坐街角的一路公交医院。她站在门诊大楼下面给穆瑾打电话的时候,着实让对方吃惊不小。

  “怎么,睡懒觉早上错过见我,现在想我了?”

  “是啊,忙吗?我看天气不错随便逛逛。”她一说谎耳根就红,还好发型比较给力。

  穆瑾撇着余光意味深长地看她,“小心思藏得不够隐蔽哦,跑来跟我们秦教授打探消息的吧?”

  冉云素被戳破心事,憋着不言语。

  “好啦,刚吃饭的时候我帮你问过了,活蹦乱跳的,医院里装装样子。你看那些粉丝多操心,还有那个剧组,光这么一折腾就多了好几百万粉丝,炒作,惯用伎俩。”

  “没事就好。”

  “这回放心了吧?早上我还看见秦院长和尹主任了呢,如果儿子真伤得严重,他父母能这么淡定?种种迹象表明,你的心,可以放回肚子里了,继续你在我面前明目张胆的暗恋吧!”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冉云素吃干抹净地不承认,“我去附近书店看看。”

  “早点回家,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雪。对了,晚上别等我吃饭,有个重病患要留观。”

  虽然她的腿以实际行动证实今天的天气预报是准确的,但冉云素仍然觉得自己的脚步轻松了不少。

  网上很快又爆出《捕猎游戏》女主角桑琪入院探望烈风的消息,小编绘声绘色地医院门口时的担忧神色,以及在住院楼停留了三个小时的超长时间,医院的探视时间结束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通篇都在暗示这位同烈风二度合作并曾经传出绯闻的女主角与烈风之间存在着不可言说的亲密关系。

  接着又有网友挖出去年二人合作电影《我的机器人男友》时穿同款情侣卫衣的旧新闻,一时间这碗快要馊掉的冷饭又被炒得沸沸扬扬,还引起了各方粉丝的互掐。

  冉云素不想关心这种真假莫辨的娱乐消息,但烈风,他明明没什么要紧,却连条信息都不回,想来,自己也并不是装在他心里的那个。

  留个兰博基尼给她就代表什么了吗?以前还不是传言他给某女星在浅水湾买了千尺豪宅。这么一想,她又莫名地低落起来。

正文

两只刺猬的距离(六)

  欧阳城出现在秦烈风病房里的时候,并没有得到作为一个远道而来探望挚友的情深义重者应得的热情待遇。

  “整天好吃好睡的一个人住这么大一间,还摆个臭脸给谁看?吃水果吗,西柚,暗恋十年,苦中带甜!”欧阳城拿着一个快递信封在烈风眼前晃了晃,“你不在家,我代收的,用不用帮你念念?”

  “给我,快点!”靠在床上的烈风盯着那只信封像是突然被打了鸡血,他的左胳膊吊在胸前,脖子上还戴着颈托,行动起来有些受限。

  欧阳城适可而止地把信封撕开来递给他,“哈佛医学院,Dr.Lee,是你哥的朋友?”

  “关你屁事。”烈风迫不及待地用一只手掏出里面的几页报告,报告是英文的,他读起来毫不费力。前面一堆看不懂的数据和分析直接被略过,他的视线跳到结论那一段。

  综上,样本A和样本B在生物学意义上的直系血亲概率为0%!

  欧阳城看到烈风脸上露出一抹放松的笑容,还带着无情的自嘲。“怎么?她不是你亲妹很失望吗?你丫还真的找人去做鉴定?!我就说一看她那小模样就知道根本不会撒谎——”

  烈风大手一挥将将鉴定报告丢在欧阳城身上,“采花贼,少在她身上动心思噢。”

  “公平竞争嘛——”

  “滚!”

  “诶,她的画儿已经挂上了,真还别说,你那装得跟坟似的房子有了那几幅画看起来舒服多了。小姑娘服务还真好,特意打电话给我,建议我可以考虑把窗帘换成橘色或暖棕,可以淡化冷硬的装修风格。”

  “你的任务完成了,以后不许再联系她。”

  “怕她不禁撩吗?”

  “她在感情上属于白痴级别的,现在不知道,当初学校里追她的人也不少,完全不开窍,我都怀疑她现在都还没到青春期。”烈风滑动手机屏幕看欧阳城拍下来的油画照片,“是挺好看的,你没多给点儿钱。”

  “不是我家,干嘛让我多给钱?”

  “你开车来的吗?钥匙给我。”

  “你干嘛?”

  “病房里呆久了闷得慌,出去透透气。”

  “喂你哥还说下午要过来看你呢!”

  “帮我告诉他别来了——”

  *

  手机上显示一个陌生号码,“喂您好,请问是冉云素冉小姐吗?”

  “我是,您是?”

  “冉小姐,我叫袁柯,是风哥的助理,秦烈风……那个,医院跑了,到处都找不到人,电话也不接,我也是着急,就想到处问问,他没去找您吗?有没有和您联系过?”

  “没有——”冉云素一脸茫然,这是什么意思,烈风这个大活人玩起了失踪,从医院逃跑了?这也太离谱了吧。

  “那你们……报警了吗?他不是病人吗,怎么会随便走掉?”冉云素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我也试着联络他,如果有消息再通知您。”

  “好的,谢谢,我这边也一样。”

  电话挂断,冉云素拨了秦烈风的手机,居然是通的。她刚想开口问对方在哪儿,没想到一接通他就先发制人地开口了。

  “素素,过来泰和宫,现在!”

  “泰和宫?!喂——”那边已经挂断了,再拨过去,没人接听。

  泰和宫是古时候遗留至今的一座皇家寺庙,传说去那里烧香许愿十分灵验,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都有许多人去进香火。可这大晚上的,泰和宫应该早就关门了,让她去那里做什么?

  可这是找到烈风的唯一线索,冉云素还是快速地换好衣服出门去了。

  泰和宫在鲸市西郊,打车过去又是一百大几,司机用费解的眼神看着她,“姑娘,你确定是来这儿吗?”

  冉云素点点头,司机无奈地摇摇头掉头开走了。

  她刚来鲸市的时候,曾经跟着冉薇来过一次,如今已经十余年过去了,她对泰和宫的印象十分模糊,只记得是一座傍山而建的古代宫殿模样,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如今看来,特别之处还真的很特别。通往宫殿正门的路,是九十九级台阶,有点儿高耸入云的感觉,冉云素站在下面仰望,只觉得自己十分渺小。

  她手机响,是烈风。

  “素素,上来!”

  天啊,又是爬楼梯,她最近是犯了太岁吗?

  冉云素咬咬牙,心想十九层楼她也爬过了的,九十九级台阶大概也就七八层楼的样子,还不至于就难倒她。

  爬到一半的时候,她站在缓步台上,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烈风坐在最高处冲她摆手。冉云素坚持着继续往上走,最后的几级几乎手脚并用,终于一屁股坐到了烈风的旁边。

  她喘着粗气问他,“你不是医院吗?怎么突然跑回鲸市来了?”她伸手轻轻在他的颈托上碰了一下,“还疼吗?”

  “你不来看我,我就只好跑回来看你。”他那条被牵引带固定在胸前的左臂垂在胸前,又戴着颈托,样子有点好笑又有点可怜,“真的很缺乏运动啊,这么点点高就喘成这样。”

  “一个病人是不允许乱跑的,何况你还是不辞而别,你的助理都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

  “我想起你上学的时候体育课的样子,测试八百米,你跑得死去活来,差一点就到终点了,还被一颗足球给砸到头,结果测试没及格,半边脸还肿了挺高。”他说着就抬手用手背擦过她左侧脸颊。

  冉云素触电似的一躲,顿时窘得低下头,她觉得似乎他这一碰,自己的脸就又要肿起来似的。“还不是因为你,如果那颗足球不是被你抬手拦了一下,说不定根本砸不到我!”她被他带到十年前的回忆里。

  “真没良心啊,我是怕球砸到你才伸手拦的!”

  “所以你是神助攻啊,不然还砸不了那么准。”

  “我开了五个多小时的车回来,是想找你来这里看星星的。”烈风的语气突然柔和许多,他将右臂枕在脑后,仰头躺在石阶上,“这里离天空好像很近,可惜今晚阴天。”

  是啊,冉云素抬头看着天空,乌云密布,一颗星星都没有,“你躺在地上会着凉的,快起来吧。等会儿你打算去哪里?我送你回家。”

  “你送我?还是我送你?为什么我借你的车都不开。”烈风一打挺从地上坐起来,动作轻盈,一看就知道腰腹力量超级好。

  “你怎么知道我没开?”

  “我手机上有行车定位的,一个月了,它只在地图上爬了那么短短的一小截,我猜你是把它从路边弄到车库里了是吧?”

  “我不会开车,没驾照的。”

  “你是现代人吗?不会开车——”

  “法律有规定现代人必须会开车吗?不会开不许喘气吗?”

  烈风看她认真生气的模样,不忍心继续逗她,“你好像很冷,走吧,我带你回去。”

  她站起身的时候,用力拉了一下烈风的手。

  “你的脚,还没完全好吗?”

  “差不多了,如果不是总被喊来爬楼梯的话。”冉云素很认真地下台阶,她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隐藏好自己的秘密不被对方发现,累一点疼一点都没关系的,只要他以为她还是当年的她就好。

  “这辆车,不是欧阳城的吗?”冉云素指着那辆宝蓝色的宾利,车牌上那一连串的7让人过目难忘。她突然想起来什么,烈风和欧阳城,这两个人据传是娱乐圈男神中的挚友,帖吧里还热炒过他俩的CP,让一群腐女们群情激昂了好些天,“你们……很熟?”

  烈风有点尴尬,“还算……认识,我们一起拍过电影。”

  “还算认识这种程度,他就把车借给你跑路吗?”冉云素的脑海里已经将某些事情联系到了一起,只是还不甚清晰,“烈风,你坦白告诉我,是你让欧阳城来买我的画吗?”

  “当然不是!”烈风有些不耐烦地扯掉了胳膊上的牵引带,很嫌弃地往后排座一丢,“如果我想帮助你,会直接写一张支票给你,犯不着把弯儿拐到一个色狼那里去!”

  也是,她不再说话,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位。烈风打开音响,里面竟是自己的一首老歌,“居然这么崇拜我?”他赶忙调到收音机,“……究竟‘桑风恋’是真是假呢?还是让我们静待当事人自己的态度吧,在这里我们祝福烈风早日康复……”

  冉云素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媒体还真是会联想,居然弄出一个‘桑风恋’,有人说过,爱情就像一场感冒,那暗恋呢?顽固性鼻炎?

  “笑什么?!我受伤了,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你们这种大明星应该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去探望的吧?”

  “你又不是‘随便什么人’,怕去了见不到我?”

  “发信息给你都不回。”她的语气有点儿小嗔怪,烈风听着挺受用。

  “那以后,只要你发给我的信息,多没营养我都会回复,好吗?”

  冉云素刚要感动,就听对方接着说,“作为交换条件,我在你这里也需要享有同等待遇。”

正文

你的过去,我的现在(一)

  “你住在熙府花园?”冉云素盯着窗外夜色中灯影璀璨的大门,上一次路过这里,还是去欧阳城家那次。住得这么近,还说两人不熟。

  外面下雪了,烈风只把车停进了院子里,赶忙陪着冉云素进屋。

  他家可真大,装修风格跟欧阳城家里还有点儿像,不愧是好基友。一楼看上去就宽敞得不得了,何况向上向下还都有楼梯。

  “你早点休息,太晚了,我该回家了。”

  “这里打不到车的,你怎么办?打算走回去吗?”烈风不急不缓地倒了杯她完全不认识的洋酒给她。

  “我不喝酒。”

  “在我面前可以喝。”

  “我真的要回去了,穆瑾回家见不到我会担心的。”

  “那就打电话给她,说你今晚住在我这里了。”

  冉云素瞪他一眼,“我才不会住你这里。”

  “我这里有什么不好?你可以住一楼的客房,以前你又不是没在我家住过。”

  “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我这里备有全套的女性用品,换洗衣物,是给我妈和我姐准备的,她们没来住过,你可以随便用。”烈风说完把酒杯放在茶几上,自己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我家大门,没有钥匙是打不开的,非要走的话,你可以选择跳窗户,不过我得提醒你,小心被巡逻的保安当做窃贼逮到。”

  冉云素攥着拳杵在客厅里无计可施,穆瑾此时打了电话过来,“喂?素素,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在家?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穆穆,我真遇到麻烦了,你来接我好不好?我被困在烈风家里了——”冉云素压低声音远程求助。

  “什吗?烈风不是在鲈市受伤住院了吗?他跑回来了?特意为了你?”

  “你快点来接我,熙府花园,就是北二环那个,这里不好打车,你来了之后让司机别走在门口等我们……”

  “喂,喂喂?素素,听得到我说话吗?怎么信号突然这么差了呢?喂?……”

  “……”

  “那就这样,祝你开心啊,明天见,拜拜——”

  小素素,他囚禁你了吗?怎么这么重口味啊……{窃笑}{窃笑}{窃笑}

  穆穆,你居然背叛我,是朋友的话就立刻来接我!{发火}

  {哈欠}我累死了,我已经睡着了,有事儿明天再说。{好梦}{比心}

  冉云素把手机丢在沙发上,自己也合衣坐在那儿发呆。坐了一会儿,她见楼上没什么动静,又觉得房间里的暖气实在太足,就将外套脱了下来。

  她小心地在一楼的卫生间转了一圈,居然在抽屉柜的最下层发现了姨妈巾,谢天谢地,否则她真的要血溅当场了。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她站在楼梯下面静静听楼上的动静,超级安静,烈风很可能已经睡着了。

  怎么办,她好像真的不得不留下来过夜了。反正他的家也足够大,这个沙发跟她的床也差不多,今晚她就决定在沙发上窝一宿了,明天天亮总会有办法离开。

  窗外安静地飘着零星雪花,淡淡的路灯光从落地窗外透进来,照在一架三角钢琴上。冉云素想象了一下烈风坐在琴凳上弹琴的模样,不自觉地挂上了笑意。

  当年他也经常在家里弹琴,本来秦家的钢琴是买来培养秦烈岩的艺术细胞的,却没想到真正充分利用它的是秦烈风。她时常羡慕他那双灵活翻飞的手指,音乐的确是非常美妙的存在,简单的音符组合在一起,居然能如此动人心弦。

  冉云素正要迷迷糊糊睡着,突然玄关处传来暴躁的拍门声,震得门廊的感应灯都格外亮眼。

  她惊得从沙发上坐起来,转头看了看楼上,不知道该不该去应门。

  烈风穿着家居服从楼上下来,有些不耐烦地走近玄关对着可视门禁看了一眼,然后拉开门,“神经病!”

  “咱俩谁神经病!你他妈一声不响就把我车给开走了,害我又是订机票又是等出租的,大雪天,你就把我老婆停在院子里,我——”

  欧阳城一转头,看到了站在客厅里的冉云素,表情一秒钟由吃惊、疑惑,转为了然、窃笑,他握拳挡在唇边轻咳了两声,“额……那个……有事儿明天再说,我先回家睡觉了……”

  烈风在欧阳城身后大力地拍上门,转身看到立在客厅里穿戴整齐的冉云素,“你怎么不去房间睡?”

  她没开口,肚子却咕噜咕噜叫了两声,本来一下午她都在工作,突然被烈风给叫出去,连晚饭都没吃,“我有点饿。”

  烈风抿着嘴笑了笑,走进厨房翻冰箱,实在找不出什么可改造的食材来。他离开之后,那些保质期较短的食品都被钟点工给清理掉了,只有在得到消息说他要回来住的时候才会重新补充上,这一次他是突然回来,所以冰箱里几乎空无一物。

  他捡起手机给欧阳城打电话,“喂,你家有什么吃的么?”

  对方骇笑,“风哥,你有点儿搞笑了吧?凌晨两点半,屋子里有那么一个秀色可餐的还不够吗?”

  “跟你说正经的呢,我现在过去拿,你准备一下。”

  “那你来吧,正好还有两块新鲜牛排。”

  烈风转身看向冉云素,“会煎牛排吗?”

  冉云素心虚地摇摇头,“没煎过,不过可以试试,网上应该能找到食谱。”

  烈风出去不过七八分钟,就取回来一大包食材,除了两块配料齐全的顶级牛排之外,还有一些拌沙拉的蔬果和一包吐司。

  富人区的邻里关系这么和谐吗?大半夜打个电话就能蹭到优质食材。冉云素捧着手机在烈风家大得离谱的厨房里手忙脚乱,“喂,可以登陆一下你家的WI-FI吗?看视频太费流量了。用户名是QIN-House这个吧,密码是什么?”

  “susu。”烈风答得轻描淡写。

  素素?冉云素一挑眉,烈风用自己的昵称做密码?

  “别多想,我只是希望网速能快一点,如果你的牛排也能快一点就更好了。”他隔岸观火地举着香槟靠在门口旁观,若不是戴着个有碍观瞻的颈托,还真是很养眼的一幅美男图。

  好一番锅碗瓢盆天人交战,两盘照猫画虎的牛排端上了餐桌。

  烈风坐下来,切了一块放进嘴里,毫无表情地嚼了半天,就是不着急下咽。

  冉云素试探地问,“很难吃吗?要不,还是吃吐司和沙拉吧,反正大晚上吃这个也不太容易消化。”

  “味道还行,就是煎得有点……过火。”他忍着笑又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我猜……你做的饭,应该还没有你画出来的让人看了有食欲是吗?”

  冉云素切了一块自己盘里的牛肉放进嘴里,她的这块还不如给烈风的那块煎得好,于是她嚼了几下主动放弃,抽一张纸巾直接吐掉了,然后撕着吐司就着沙拉吃起来。

  “医院里养伤,就不怕有什么后遗症吗?”她看着他脖子上的颈托问。

  “你很担心我会有后遗症吗?”

  冉云素狠狠地呛了一口牛奶,这人真是没法聊天,一句就能把天给聊死!

  俩人吃了一顿莫名其妙的宵夜,烈风起身迈上楼梯,又想起什么似的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可以去洗个澡,换洗的衣物在衣柜里,是我姐的尺寸,虽然你的身材比起她……差了……一些,”他的视线在冉云素身上来回扫了几遭,“凑合一下先。”

  “不用了。”她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已经烧起来了,“我明早回家再洗。”

  “不讲卫生。”烈风像是有些嫌弃地摇摇头,丢下她走上楼去。

  冉云素突然觉得自己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她裹着外套合衣蜷缩在沙发上,肚子不饿了,却依然睡不着。

  他大老远带着伤跑回来找她,就是为了到泰和宫看星星这么简单?现在那个众星捧月般的男人就和她住在同一幢房子里,除了讲话依旧呛人之外,他一如既往地对她恬淡客气,就像……哥哥对妹妹那样。究竟他想要做什么?还是继续年少时的猫鼠游戏吗?

  *

  这一夜发生睡眠障碍的人可不止冉云素一个,天刚刚亮,烈风便起了床。他光着脚走下楼梯,猫一样,半点脚步声都没有。

  冉云素侧身睡在沙发上,半长卷发垂在脸侧,怀里抱着她自己的大衣。她睡在这里不仅不脱衣服,竟然连袜子都穿得好好的,她就这么怕他吗?是不是自己从前捉弄她的确太过分了,可现在回想起来又都记不清细节,只记得自己急切想看到她生气抓狂的模样却都每每以失败告终的无奈心情。

  烈风席地坐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空隙里,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书上说,这种类似胎儿般蜷缩的睡姿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她从小就跟着养母居无定所地漂泊,又哪里来得安全感呢,真是个可怜的小孩儿。

  他轻轻拉起垂在地毯上的衣角帮她盖到身上,这个再轻不过的动作却突然惊得冉云素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倒是反把烈风吓了一跳。

  冉云素下意识用手背按了按嘴角,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旁边偷笑的烈风。她的两腿就垂在烈风面前,这不是一个安全的距离,冉云素慌忙想站起身走开一些,却腿一软也跌坐到沙发与茶几之间的空隙里。

  这样局促的空间,两个人挤坐在一起多少显得有些暧昧,冉云素一手撑着沙发一手习惯性地按在右腿上站起身。

  “扶我起来。”烈风冲她伸出一只手,“我在机场扶过你一次。”

  真幼稚啊,冉云素伸手拉住他的手,他借着她的力道从地上起来,紧接着迫近地朝她迈了一步。他的左脚踩在她的右脚上,脸上的神色笃地一愣。

正文

你的过去,我的现在(二)

  冉云素的右脚自然感觉不到被人踩了,她仰着头微怔地看向烈风神色渐重的表情,随着他看向自己退后一步的左脚,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烈风看着她的脸,素素,她听见他轻轻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神色中带着恍惚的难以置信,躬身就要蹲下去查看。

  “不要!烈风,不要看。”冉云素的双手紧紧抓住烈风的手腕,微微颤抖,她的力气不大,但半点也没有妥协的意思。那是她自尊的最底线,绝不能让烈风触碰。

  烈风的神情从吃惊到悲伤,一双眸子焦灼地在她脸上逡巡,似乎急于知道答案,“素素,让我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的两道剑眉拧在一起,绞得她的心也跟着疼起来。

  东躲西藏了这么久,待到秘密真的被撞破这一天,冉云素却觉得自己表现得比想象中勇敢得多。她缓缓后退了两步,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已经……习惯了。”她声音很轻,像在安抚一个马上就要大哭的孩子。

  他不甘心地上前一步,“什么事过去很久了?你究竟瞒着我多少事?”“我不看,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冉云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眼睛里的泪水就快要绷不住了,她还是感觉到自己冲他笑了笑,“真的很久了,差不多快十年了,我出了车祸,过马路的时候被一个闯红灯的司机给撞了,后来……他们赔了我很多钱,这种事情适应起来……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难……”

  烈风的视线向下移动,怔怔地看着她的腿,“那……你的……”他不敢问出那个字来,好像真问出来,想象中的最糟糕那种情况就会成真似的。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语气中透着求饶的姿态,“我想回家,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他心疼不已,“好,我送你回去。”

  烈风换好衣服出来,帮她披上外套,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昨晚外面下了雪,可能会很滑。”

  “没事,我自己也可以走得很好,你不用这么紧张。”她想抽出手来,却被对方捏得紧紧的。

  烈风将宾利开出小区,看着冉云素不说话,自己也很难开口,“对不起,昨天晚上……那么高的台阶……”

  “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其实我真的可以,只是走得慢一点而已。”冉云素语气平静,“上个月我还爬过比这更高的,十九层楼,应该有三百级那么多吧。我们残疾人也没有你们觉得的那么……悲惨。”其实事情坦白开来,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艰难。

  听到冉云素提起十九层楼的事情,还有她用了“我们”、“你们”、“残疾人”这样隔阂的字眼,秦烈风觉得胸口闷痛,憋得眼泪升涌上来。他是手紧紧握在方向盘上,握得指节发白。

  “素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你去学画画了是吗?”

  “算是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因祸得福,本来我也喜欢画画,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单枪匹马地杀上这么孤独艰难的一条险路,可能这就是命运替我做出的选择,所以我非常珍惜。”

  “早知道你和欧先生是好朋友,那些画其实我可以送给他。”冉云素说完,尴尬地笑了笑,“我忘了,他不差钱。”

  烈风心里纷乱,顾不上回应她的玩笑,一路上只是专心地开车,心情看起来比冉云素还要沉重。她想,总是要给他点时间接受现实的。

  车子停在她家楼前,冉云素指了指烈风颈上的颈托,“你的造型好显眼,还是不要下车了,被人看见会很麻烦的。”

  他不理会,执意下车帮她开了车门,牵着手送到到门口。

  “素素,好好休息,我去大哥那里看看,他昨天去鲈市看我扑了个空,我不想他担心。”

  冉云素点点头,“别总在外面晃荡了,养好你的伤,身体……总是最重要的。”

  她站在窗边,看着烈风开着蓝色宾利一阵风似的飞走,躬下身一手撑在酸痛的右腿上。该来的,总会来,他知道了,也好,烈风还不至于嫌弃一个不良于行的老朋友。

  *

  “所以你很早就知道她和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烈风长腿撑地,倚坐在秦烈峥办公桌旁边的矮柜上,一副兴师问罪的语气,“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早说什么?你有问过我么?她母亲冉薇和我们的父亲都是O型血,冉云素是AB型,她绝不可能是他们的孩子。甚至我猜测,她母亲也极可能只是她的养母,爸说她一辈子都一个人。”

  秦烈峥起身,将办公室靠近走廊那一侧窗户上的百叶窗拉合,走廊里探头探脑的小医生小护士们顿时一阵绝望,“待会儿我要参加一个会诊,忙完了就送你回家好好养伤,医院正常的医疗秩序。”

  烈风自嘲地哼笑了一声,“好啊,你们都是专业人士,只有我一个傻瓜蒙在鼓里。”

  “这不是专业,这是常识。如果她真的是我们的妹妹,你觉得妈会让她留在家里?‘傻瓜’——你对自己的定位倒是挺准确。”

  “那她出车祸的事情你和爸也早就知道了?”烈风凝眸看向秦烈峥,“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值得告诉我?”

  秦烈峥点点头,“是爸帮她做的手术,我当时不在国内,是回来之后看到她的病历才知道的,我也很遗憾,她那会儿还那么小。爸说这件事情不许跟任何人说,这是素素交代他保密的。”

  “那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是谁照顾她的?”烈风的声音里哽咽不已,勉强克制。

  “医院住了两个月,后来她选择了去中阳美院学画画,渐渐也不再跟我们联系。那个肇事者的哥哥对她很好,是开画廊的,素素读书的事情也都是他安排的。”

  “所以你们就放心地把那样的她交给了一个陌生人然后不闻不问?!”烈风紧紧攥着拳,喉头泛起苦涩。

  “她也不愿意再跟我们联系,爸去看过她……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还有事。”秦烈峥提着病历本指着他,“你在这乖乖等我回来!”

  “帮我把穆瑾叫来,我要跟她聊聊。”

  穆瑾从更衣室出来,转过医生办公室的走廊,远远看见走廊尽头的主任办公室门口人头攒动,不禁好奇地拽着一个要好的手术室小护士杜姗姗问,“喂,什么情况?又有莫名其妙的女患者非说自己有病来骚扰咱们秦教授了吗?”

  杜姗姗一脸花痴,“比那还刺激!秦教授的弟弟来了,居然是烈风!我今天才知道原来烈风不姓烈,而姓秦诶!怪不得秦教授那么帅,原来他是烈风的大哥!”

  “你个脑残粉有点儿医学逻辑好吗?秦教授是秦院长生的,又不是他弟弟生的!”

  穆瑾脸色疑惑,医院干什么?他昨晚不是把冉云素留在家里过夜的吗?该不会是素素出什么状况了吧。

  这个念头吓了她一条,慌忙掏出手机想给冉云素打个电话问清楚。

  电话还没拨通,就见主任办公室的门打开,秦烈峥从里面走出来,指着穆瑾招招手。

  穆瑾赶忙收起手机,在艳羡的目光中一路小跑跑过去,“秦教授,您找我?”

  “小穆,我要去参加12床的会诊,里面有个人想找你聊聊,你们也是老同学,你帮我看好他,别让他再跑了,等我回来。”

  秦烈峥交代完,高贵冷艳地抬腿就走,留下懵逼的穆瑾站在办公室门口。

  秦烈风,找她谈谈?谈错对象了吧?

  正石化着,办公室的门再次打开,烈风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来,不由分说就扯着她一条胳膊把她拽了进去,引得周遭一片唏嘘。

  “喂!秦烈风,有什么话你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穆瑾下意识就用上了这句相当显示矜持的台词,她因为激动有点儿没控制住音量,听得门外假装路过的人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

  虽然这医院算得上是年轻貌美能力强的,但谁也想不到她居然还能跟烈风扯上关系,貌似还是相当不见外的那种,一时间羡慕与嫉妒齐飞。

  烈风陷坐在转椅里,反复组织了好几次语言都没开得了口。

  反而是穆瑾先说话,“素素呢?她没事吧。”

  “我刚送她回家了,她没事。”烈风抬起漆黑的眸子蹙眉看向穆瑾,“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素素的腿怎么了?”

  “你……你们俩在一起了一个晚上,她的腿怎么了你干嘛不直接问她?”这可是冉云素的最大隐私,就算作为最亲密的朋友,她也不能随便跟他谈论。

  “如果她肯说,我就不问你了。她只说自己很多年之前出了车祸,可我不小心踩到了她的右脚……她……她的腿……”烈风觉得还是说不出口那几个残酷的字眼,“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麻烦你告诉我。”

  穆瑾在秦烈峥的电脑上登陆了自己的办公账号,然后点开一个患者的病历,调出一张CT照片,将显示器转向烈风,“你自己看,素素的情况和这个患者一样。”

  那是一张人体腿部的透视照片,从骨盆一直拍到膝盖,但图片上只有一条腿的腿骨是完整的,另一条腿的膝盖和小腿都不见了,大腿骨也仅剩原来的三分之二。

正文

你的过去,我的现在(三)

  烈风盯着显示器看了好一会儿,缓缓抬起头来看向穆瑾,“你是说,素素她失去一条腿吗?”

  “是,那年她才十七岁,刚刚高考结束第三天。秦烈风,很残忍对吗?所以请你以后不要伤害她,如果你不打算照顾她,就离她远一点。”穆瑾转过显示器,关掉刚刚的页面。

  烈风怔在那里,两行眼泪就那样汩汩流了出来,看得穆瑾不知所措,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喏,你……别这样,让人看了挺不好受的。那个《司南》里你那场哭戏,真不知道赚走我们多少眼泪……”

  烈风也不接纸巾,直接用手背抹了下脸,“怎么会出车祸,高考结束她怎么没回我家去住?”

  “她为什么不想回你家难道你还不清楚吗?那天她在学校的美术教室画画,整整画了一个下午,后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儿就突然跑到学校外面去了,就是中学门口的那条马路,在那条人行道上,她被一个闯红灯的女司机给撞了。”

  穆瑾也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等我知道的时候都已经是第二天了,她的手术都做完了,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一条腿。你永远都没法想象,那段时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过不得不承认,她比她的外表和我们想象的都要坚强。”

  穆瑾回手拿纸巾,发现最后一张已经被烈风揉皱扔进纸篓里了。

  他带着浓重的鼻音问她,“那……她的腿,现在还会不舒服吗?”

  “会啊,你上网随便搜一下就知道这种截肢后遗症是什么样的了?虽然我们没体验过,但在骨外见也见得多了。她真的很坚强,阴天下雨的都还跟没事儿人似的,她就是不想让别人担心她。”

  “我昨天还让她爬了99级台阶,我是不是很混蛋?!”烈风吸了下鼻子,心里十分内疚。

  “你让她爬台阶?那她昨晚有脱掉假肢休息吗?”穆瑾惊讶地看着烈风,“上个月她也是因为爬楼梯,把伤口磨破了,养了几个星期才恢复——”

  “她怎么可能肯在我面前脱掉,她连让我看一下都不肯。”烈风看着穆瑾,“现在她一定不肯接受我照顾她,穆瑾,你可不可以请假回去看看她,我担心她不舒服也不肯说。”

  穆瑾点点头,“等下你帮我跟秦教授说一声,还有,你别逃跑哦,不然我没法跟秦教授交代。”

  烈风一个人留在房间里,高考结束第三天,高考结束第三天……是他偷偷提前跑回国参加校园民谣演唱会的那天!

  他给她发信息说自己会在星巴克等她三十分钟,结果她没来。他离开的时候,远远看见身后的十字路口出了什么状况,惹得一大群人围观。那个就是素素,她并不是没来,而是倒在了来见他的路上——

  烈风的手指深深插进微卷的头发里,如果他那天没有约她,她现在就还是好好的。

  *

  冉云素听见开门声,搁下画笔撑着拐杖从房间里出来,“穆穆,你怎么回来了?”

  “那个,我等会儿在附近的血液中心办点事儿,你昨晚一夜没回来,我担心你啊,所以回来看看。”

  冉云素有些尴尬,“昨天……”

  “别紧张,没打算现在就审你,晚上回家再给你过堂!”她看向她的右腿,“你,没受伤吧?我可警告过你不能穿着Lisa做剧烈运动。”

  剧烈运动?冉云素一下子红了脸,瞪向穆瑾,“你胡说什么呢!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谁说你们发生什么啦!冉云素你好污啊……”穆瑾憋着笑,“就算发生什么也没关系,他帅得那么惨绝人寰,你不吃亏!”

  冉云素的情绪正处于纠结期,没有心情继续跟穆瑾胡扯,撑着拐杖往自己房间走,“要是没事就赶紧回去上班,小心被秦教授骂!”

  医院,刚出电梯就被杜姗姗一路拖到护士站里,一群小护士叽叽喳喳地围上来八卦。

  “穆医生,快点说说,你和秦家那两位男神是什么关系啊……”

  “是啊,是啊,你比较喜欢高冷禁欲的哥哥还是邪魅狂狷的弟弟呢?”

  “穆姐姐,我要抱你的大腿,可不可以帮我要一张烈风的签名海报……”

  穆瑾眼睛一立,“喂喂喂,你们搞错状况了好吧?我跟秦教授还有秦烈风可是半毛钱关系也没有,真要是有点儿什么,我还用整天这么苦逼的跟这儿白班夜班地轮值吗?幼稚!赶紧的,都给我回去干活了——”

  她揉揉眼袋,劈开人群径直朝主任办公室走去。敲门,没人应,再敲门,还是没人应。

  “穆医生,秦教授和影帝哥哥已经走了,”新来的实习医生小陈抱着一摞病历拍进穆瑾的怀里,“这个是秦教授给你布置的作业,说是下午回来要提问你。”

  穆瑾不乐意地小声嘟囔,“什么秦教授,真应该把中间那个字给去掉,这么多,光看一遍都得一整天吧。”她无奈,愁眉不展地乖乖去做功课。

  *

  秦烈峥亲自帮烈风挂好点滴,调整合适的流速,“你想住在自己家里也可以,我每天会过来两次帮你输液,扭伤如果发炎了,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秦主任,想不到护士的活儿你干起来也挺像样的。我记得小时候有次发高烧,爸帮我输液,一针下去手背上就鼓起个大包,把妈气得差点儿跳到沙发上。”

  “儿童的血管那么细当然不容易扎了,你的跟水管子似的,不瞎的都能捅进去。”秦烈峥理好西装,“我走了,输完你自己拔下来就行,撕一条胶贴压住针眼。晚上还有一袋,我下了班过来输。”

  烈风不耐烦地冲他摆摆手,拱在被子里准备睡觉。秦烈峥不放心他自己看时间,又转回来用烈风的手机帮他定了闹钟。

  烈风这边刚刚眯上眼,欧阳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风少,我爸公司赞助了个真人秀节目,跟荒野求生似的,特刺激,特好玩,你来玩玩不?客串一期嘉宾也行。”

  “不去!”烈风出道以来,拒绝上任何真人秀节目,连综艺也很少参加,只有宣传新片的时候不得已而为之。他不习惯在公众面前展示真正的自己,不想将工作和生活混为一谈,就连微博也总是被催更。

  “吃我的牛排一点儿不嘴短吗?你该不会是昨晚上……只能看不能吃,心里正郁闷呢吧?”欧阳城幸灾乐祸地调侃他。

  “少用你那龌蹉的脑细胞来思考我们纯洁的关系。我没时间,明天就回鲈市开工了。”烈风擎着扎了针的手小心地翻了个身,“还有,我警告你别总找我姐帮你那些小妹妹打胎,你丫禽兽吗?我姐说前几天去找她帮忙的那个才十七,未成年诶!欧阳城,人家告你弓虽女干你要坐牢的,你就不能给你爸的律师团省点心吗?”

  “那个跟我没关系,一哥们儿的朋友,说是怕人知道,诶你放心吧,下回不给咱姐姐添麻烦了。”欧阳城有些心虚,“明天几点走?我去送你?”

  “行,下午一点吧。”

  “喂你说你就不能跟我客气点儿吗?给你杆儿你就爬啊!”

  *

  晚上有空吗?

  干嘛?泰和宫看星星吗?

  ……

  你真有空的话,过来把车开走吧,停车费都已经四位数了。

  {嗨起来}你在家等我,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六点一刻,有人敲门,冉云素仔细理了理衣裙才走出去开门。

  “在干什么?”烈风盯着她的脸看,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你平时在家里,都穿这么整齐吗?”

  冉云素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没,没有。”她转身进厨房帮烈风倒了杯水,再出来看到烈风站在她房间的门口向里看。

  “你平时就在这儿画画吗?我能看看吗?”

  “随便。”

  冉云素的房间收拾得很整齐,东西也不多,就连画具也整理得井井有条。烈风迈步走进去,一抬眼就看到了放在她床边的一双肘拐,心里一沉。

  他装作不经意地把视线投到墙上摆放的几幅画上,“为什么有的画你不署名?”

  “如果是临摹别人的,或者按照对方很具体的要求来做的,就不署名了,毕竟不是我创作出来的东西。”

  这种在行业里叫做画行画,相当于人肉复制,有很多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的画家渐渐都沦为了画师,做艺术变成了做工艺。

  烈风点点头,双手插在裤袋里继续在不大的空间里徘徊,他的视线突然转到桌上的一本小册子上,伸手便拿起来翻看。

  “喂,那个不能看!”冉云素心里一急,快步走过去的时候绊在了椅子腿上,向前趔趄了一下,抓住了烈风的一条胳膊才站稳。

  烈风的另一只手把本子举高了些,弯着嘴角瞥了她一眼,“为什么不能看?该不会画的是你喜欢的人吧?”

  他这么一说,她就更窘迫了,“未经允许就是不能看。”冉云素扯着他的胳膊伸手去抢。

  烈风被她用力一拉,伤还没好利索的左手一抖,本子就掉到了地上。打开的一页刚好是冉云素今天新画的那一幅,高高的石阶上,两个人并肩靠坐在一起,正仰头看向满天的繁星。

  虽然画中人的面目看不真切,但无论是发型和衣饰都同他俩昨晚的穿着打扮别无二致。烈风微微侧过脸,带着笑瞟了她一眼。

  冉云素更担心被他看到自己以小影子这个ID在他微博评论里po过的那几幅画,立即蹲下去捡。她穿着Lisa,所以没法像正常人那样下蹲,只能用接近于跪的姿势才能够到本子。

  “好了,我来,我不看。”烈风赶紧拉住她,自己俯身捡起本子放回桌面上。

  烈风拉住她的手,“陪我去取车吧,看看我的爱车在你的冷宫里憔悴成什么样了。”

试读结束

更多资源请







































北京治疗白癜风多少钱一次
白癜风医院诚信承诺

转载请注明原文网址:http://www.ygvlen.com/zdyd/9824.html
------分隔线----------------------------